时间负轴的尽头 2(大概还是意识流)

记忆的岩层堆叠,旧的在下,新的在上。我深深地掘入,牵起一块,便不可避免地带起另一块。想起的越多,越发现岩层扭动交错,我才惊觉早年的记忆已是一团岩浆,无法判断时期甚至真假。
——题记

我将童年甚至更早一点的时期比作“时间负轴的尽头”,这或许是个比较有美感的说法。至少我这么觉得,但我的室友多半不会同意。我曾表示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点极端的唯物主义者,认为生命就是化学反应堆叠的结果——只是复杂罢了,但还是化学反应——她说有道理倒是有道理,就是毫无美感。

她喜欢日本的小说,觉得富有美感,尤其赞赏日本“万物皆有灵”的说法。

我忘了告诉她,我也依然带着那些感觉。尽管与我信仰的唯物主义格格不入,但理智与情感本就矛盾并存,我无法放弃从比童年更早的负轴最末端延续下来的思维习惯。直至今日,在看着孩子们时,我依然能隐约记起幼时自己的思绪并按包容其的方向行动,于是我家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甚至他们的朋友都很喜欢我。

和所有孩子一样,处于负轴尽头的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万物皆有生命。我会把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因为怕它们不舒服;我会小心翼翼,因为我摔伤了会很痛,它们一定也一样;我想象晚上我睡着了它们会活动起来开会玩耍;我想象每种事物都有一个对应的小仙子,他们住在这种事物存在的所有地方……对那时我印象最深刻的行为就是自己跟自己玩了,我会把左手当哥哥右手当妹妹,一个人配着音坐上一两个小时;我会在上课时不专心听讲,把文具盒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橡皮弟弟、自动铅笔姐姐、尺子阿姨、文具盒叔叔……无数自编自导自演的即兴戏剧就此上演(多年后我看到《精灵世纪》忍不住想笑);我会在脑子里装满各种荒谬幼稚的幻想,嘴里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给虚拟的人物配音——最后一条我现在依然如此。

想象的人物里我最爱荷花仙子,因为所有的植物里我最爱荷花,就算月季的美丽、一串红的花蜜、夜来香的芬芳也不能改变我对荷花的喜爱。这些花我家楼顶子或后院种的都有,而荷花是在楼顶的大水池里,两个大水池靠外面的那个,我一个远方表哥在那里钓起过鱼,装在剪去上部的大可乐瓶里,我透过塑料看见它小小尖尖的头。我会爬到水池边上看荷花,你知道的,砌池墙的砖块总有厚度,那个宽度完全能容我蹲在上面,大人们总不让我们上楼顶也是因为这个,怕我们掉到水池里。但我们从没掉到大水池里过,我只掉过一次小水池——在大水池前面有一个很窄很浅的小水池,大人们说里面养着会咬人的鳝鱼,我那时不到四岁,冬天的时候看见上面有冰,异想天开地去踩,冰面破了我掉了下去,想到鱼会咬人就拼命爬了出来——我们喜欢在大水池的池沿上走一圈又一圈,觉得很兴奋,那时候什么都是探险,大人不让做的我们又有把握的事更是探险。

爬沙堆也是探险,还有石子堆。当时我们后院再后面一点正在盖房子,到处都是沙堆石子堆。我在一天比一天高的墙基上走过,和沿着池沿一样;我从沙堆里寻找贝壳,主要是黑色的小贝壳,顶部有一抹白,或者就是白色,表面有几线黑;我从石子堆里寻找我认为好看的石头——这个像匹马,那个有一面不是蓝色是金黄色——然后摆在后院小屋的窗台上,不久后就会被大人扔掉,我不气馁,悠悠地再收集摆上。

后来楼盖起来了,我进去过一次,还没有任何装修,又冷又黑。很久以后我梦见过我呆的那个房间,外面狂风暴雨,里面摇摇欲坠。我本来就只是去看看,或者是想捡钉子。

爷爷会木匠活儿,我只知道奶奶是裁缝,从来不清楚爷爷以前是当什么的。总之,我们会捡钉子回来,然后争着递给爷爷,就像奶奶拿气球出来给我们玩时争着凑上前一样。最好的捡钉子地方就是建筑工地。我三岁半的时候,小班,课间玩过了头,发现已经上课了不敢回教室,正好一个阿姨推开校门进来,我就溜出去自己跑回了家,一路走一路哭,快到的时候经过一个大坑,一个皮鞋匠在残墙跟下问我怎么了,我牢记妈妈的话没有答话,跑回家了。那个大坑就是个工地,后来盖起了很大的服装店,我们都爱去那儿捡钉子。等它完全弄好了,我们就在那里玩捉迷藏,这让店员不太高兴。

我喜欢溜到附近的店铺里去。一个修手机店的叔叔很和善,我最喜欢呆在他的店;旁边衣服店的阿姨还好,我还记得有次我坐到她的柜台前假装自己是个雕塑什么的,但可能她只是脾气好忍着我而已,因为妈妈说我有次用水枪滋了挂着的衣服,奶奶就跟她说我是傻瓜不要理我。

门口一带的人行道一直向东到十字路口都是我熟悉的地盘。我很小的时候老太会抱着我坐在门口,跟我讲他自己编的故事,多是猪八戒过什么什么洞的名字。坐在门口可以看见电视塔,顶上永远亮着一星红光;有一次出现了彩虹,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彩虹,我问老太是不是唐僧师徒沿着它走了。

大一点我就满地乱跑。除了钻进服装店捣乱的恶行,我们只是单纯地跑,不论警察抓小偷还是三个字都只是为乱跑找个合理理由。我们很快结识了附近的伙伴,大家就聚在一起乱跑,范围就是我熟悉的这片人行道。

往西一点,我就陌生了。大概因为人行道窄了很多不好玩我才没考虑过向西“扩张”。但那边有一条臭水沟,因为西边饭店比较多,什么污水都排到那里,垃圾也扔在那里,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臭水沟。我从家里的二楼就能看见它,它就在我们院子西边,一墙之隔而已。

有些事我不太确定。比如我们家以前养了两只鸡,一只公鸡一只母鸡,这是确定的,我喜欢没事去鸡窝看看母鸡有没有下蛋,而鸡窝里有一枚黏起的空蛋壳做的假蛋——为了诱使母鸡下蛋在这里——这也是确定的;我不确定的是有次我收了蛋,开心地到厨房递给奶奶时,我记得我不小心把蛋磕破了一点点,然后看到从破处露出来一点点湿漉漉的浅灰色毛,我还摸了摸,然后跟弟弟们嚷嚷说这蛋一定是孵出小鸡了,但没勇气打开来看看,可是后来我问奶奶,她却告诉我那个鸡蛋很正常。

这么说吧,我的记忆里还有一条不太确定。我记得我和两个弟弟去臭水沟那里探过险,我们沿着臭水沟走,但是很快路就太窄了,我们手拉手背靠楼墙侧身挪动,小些的弟弟在前面说没路了过不去了,我就说那好吧咱们走吧,我们就退回去走了。我不确定它是真的还是某个梦境。

前几年困扰我的主要不确定记忆是这样的:我沿着家西边一条小巷走到尽头,发现右边是一堵残破的矮墙,那边是一片巨大的金灿灿的油菜花海,远处可以看见一排平房,一个小男孩蹲在矮墙上嘴里含着狗尾巴草,扭头看了我一眼。直到我高中的时候因为要办身份证走进那条巷子才知道它尽头是派出所,我问了妈妈,得知这个派出所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过油菜花海什么的。这样看来,那场逼真的“童年记忆”其实只是以前做的某个逼真的梦罢了,因为逼真到记忆犹新故而与真实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融成时间负轴末端的一片水雾,让我辨不清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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